我們常聽到老師或家長說：「她明明剛學過，怎麼又忘了？」、「問她昨天發生什麼事，她都說不出來。」
這些現象讓人以為自閉症孩子「記憶不好」。但其實，根據最新的研究發現
他們的記憶能力並非真的受損，而是需要合適的提問與環境支持，才能順利被喚起。
一、記憶「不好」的表象，可能是語言與策略的問題
英國心理學家 Norris 和 Maras（2022）做了一個有趣的研究。他們邀請了自閉症成人與一般成人，參加模擬的面試與生活訪談，像是「請你回想一次印象深刻的經驗」這樣的情境。
研究者發現：
- 當問題很開放、沒有明確方向時，自閉症成人往往回憶得不具體，細節少、時間模糊。
- 但一旦問題改為「你記得那天是誰在場？發生在什麼地點？當時你感覺如何？」這種有結構的問法，他們的回憶立刻變得豐富，幾乎和一般人一樣好。
也就是說，自閉症者在面對「要自己組織、自己決定怎麼說」的開放問題時會卡住。這並非因為記憶空白，而是因為要同時處理語言表達、注意焦點、事件組織等多重任務。
當給予明確的問題框架時，記憶反而能被順利喚起。
研究還指出兩組人的差異在於使用的「資源」不同：
- 一般成人傾向依靠「心智理論」，也就是能理解「對方想聽什麼、要怎麼說才合適」；
- 自閉症成人則較依賴「語言表達能力」，他們需要把事件用具體的詞彙組織出來，才能呈現出完整的記憶。
這意味著，在沒有提示的狀況下，他們可能知道發生什麼事，但無法立刻用語言把它拼湊出來。不是沒記得，而是「還在找說法」。
二、記得「什麼」其實不難，難的是「要記哪一個」
另一篇來自美國喬治亞理工學院的研究（Justus 等人，2021）探討的是「情境記憶（context memory）」，也就是我們如何記得事件中發生的時間、地點與周圍細節。
研究請自閉症成人和一般成人看許多圖片，每張圖片中央有一個物件（例如杯子），旁邊會出現兩種不同的背景線索（例如顏色方塊與場景照片）。受試者被告知：「只要記住顏色，忽略場景」，或反之。
之後研究者測驗他們是否能正確記得哪個顏色或哪個場景與那個物件有關。
結果令人驚訝：
自閉症成人的表現與一般成人完全沒有差異，他們能夠準確地記住被要求注意的那個線索，也不會因干擾而混淆。
甚至在信心判斷（是否確定自己記得對）上，自閉症成人與一般人也一樣準確。
這說明了兩件事：
- 他們能專注在有明確指令的任務上，記憶與注意力的效率是足夠的。
- 記憶問題多半不是出在能力本身，而是在「不知道要注意哪裡」的混亂中失焦。
當任務結構清楚（例如：「記住這個顏色」）時，這些困難就不再明顯。反之，若環境要求同時處理太多刺激，或沒有明確指令，他們容易「記錯焦點」或「記太多不重要的細節」，導致回憶時顯得雜亂。
三、我們能從這兩篇研究學到什麼？
1. 結構化提問，幫助孩子「找到記憶的門口」
開放式問題（例如：「昨天在學校怎麼樣？」）對自閉症孩子來說太寬。
改成有焦點的問題（例如：「昨天在學校有沒有玩球？誰和你一起？」），能引導她從具體的線索開始回想。
當她回答後，我們再延伸更多細節，而不是一開始就期待完整敘述。
PS. 在詢問時務必不要過度像質詢/審問，自閉特質者很容易被勾起敵意，可能會對你的提問錯誤揣摩而答不出來。
2. 用「具體事件」取代「抽象概念」
相較於「妳今天開不開心？」這樣的抽象問法，改成「妳今天午餐吃什麼？吃的時候有笑嗎？」能幫助她連結情緒與事件，逐漸建立情感理解與敘事能力。
3. 提供「焦點」與「任務導向」
在學習、遊戲或作業中，清楚告訴孩子「要注意什麼」能大幅減少分心。
例如畫畫時說：「我們今天專心畫紅色的部分」，或寫作業時說：「這次要記住做完一行就休息一下」。
這樣的支持就像幫他們「聚焦鏡頭」，讓注意力和記憶都能落在關鍵處。
4. 理解「他不是不記得，而是還在組織」
當孩子回答「不知道」或「想不起來」時，不一定代表真的遺忘。
可能只是她還沒理清要從哪裡開始、怎麼表達。
此時給她一點提示或範例，比一直追問更有效：「是發生在家裡還是學校？」、「那時候是早上還是下午？」
你會發現，她常常能慢慢說出更多細節。
四、補充：記憶需要關係與安全感
無論是研究中的訪談，或我們日常生活的對話，記憶都不是單純的「資料回收」，而是情境重現。
當孩子感覺被理解、被接住時，腦中與記憶、情緒相關的網絡（如海馬迴與前額葉）會更容易協同運作。
這也是為什麼在遊戲中、在安心的互動裡，孩子往往能說出更多。
所以，我們給孩子的第一個支持，永遠是安全的連結。
五、結語：記憶不是缺陷，而是互動的藝術
這兩篇研究提醒我們：
自閉症者的記憶困難，不是「能力缺陷」，而是「內在策略、環境誘導」的問題。
當我們用具體、明確、有結構的方式互動時，
他們不僅能記得發生了什麼，也能逐漸學會如何「理解自己所記得的」。
這不只是幫助他們回想，更是幫助他們重新經驗自己的生活。
因為被看見、被理解的記憶，才會成為心裡真正的故事。
參考資料
Justus, S.A., Powell, P.S. & Duarte, A. Intact context memory performance in adults with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Sci Rep 11, 20482 (2021). https://doi.org/10.1038/s41598-021-99898-2
Norris, J. E., & Maras, K. (2022). Supporting autistic adults’ episodic memory recall in interviews: The role of executive functions, theory of mind, and language abilities. Autism :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research and practice, 26(2), 513–524. https://doi.org/10.1177/13623613211030772
游荃安職能治療師撰寫
